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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July 20, 2016

青春,也許像是冬天的雪梨那樣


時隔七年因為路跑的關係又要去澳洲,就想起年輕的時候帶著表弟妹們在那年暑假殺去雪梨墨爾本的片段。說起來對於一些重要景點像是雪梨歌劇院藍山國家公園已經沒什麼太大印象,反而記得的是一些小事,比如其中一個表妹因為當時未滿十八歲在酒莊一日遊的時候無法品酒(結果她現在酒量很好)、比如表妹們在我們參加藍山國家公園一日遊的隔天,巧遇團中一對我們覺得很好看的情侶,對方還跟他們打招呼、比如我在北雪梨走回渡輪站的時候突然想起了舅舅,那樣的靈感讓我後來寫了篇小說。

這陣子幾個表弟妹都面臨著畢業後出社會工作的瓶頸。外文系的表妹在外商公司待了一年多,覺得太累加上覺得自己不適合外商,打算換工作;唸農科的表弟則一心想要往餐飲發展,但又不夠積極累積經驗,想說先考完丙級廚師證照再說,最近他順利考上,看看後續如何;唸物理治療的表妹則面對著延畢與擔心國考考不過的壓力。

看著他們這樣,我也不知道該給什麼建議,因為知道台灣目前處在一個困局,大環境不佳,今年換了政府才有點轉機。而我很好運地一直都做著還不錯的工作,如果跟他們說不吃苦的話不可能成功,沒說服力。(是說就算肯吃苦也不見得會成功,甚至到底成功該怎麼定義呢也是一個大問題。)

我只能想著,這就是青春啊,像是冬天雪梨一般的青春,美好的景象籠罩在一種說不出的冷寂下,沒有像酷寒的墨爾本那麼糟,有一點陽光,但也沒有到夏日那般悠閒。

後面的日子可能更冷,然後春天會來臨,但冬天也還會再來,起起落落,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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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附上那篇小說裡我寫的關於澳洲的段落,是模擬表妹的角度去看這一趟澳洲旅行:

從雪梨出發,抵達墨爾本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我們搭的廉價航空沒有供應食物,我覺得肚子很餓,表哥一直找不到我們訂的民宿,行李又比我想得還要重了一些,我開始想念起在雪梨我們住的那棟小公寓。

這是我第一次和爸媽以外的人出國,在這之前我曾出國兩次,一次是兩歲的時候和爸媽去新加坡,聽說我從頭哭到尾,回來還去收驚,只是我已經完全沒有印象;另外一次是幾年前我們全家跟團去上海,我一點都不喜歡大陸,但當時算是半個台商的爸爸很喜歡,工作空檔幾乎跑遍了整個中國,我沒有記錯的話,他過世前還去了一趟哈爾濱玩。

雖然爸爸過世才一年多,但我已經盡量不去想有關他的事,家裡也慢慢走上了另一條軌道。不再有人嚴厲管教,我弟和小妹反而得到解放,假日可以看一整天電視,評量作業也不用寫那麼多;媽媽把她的心靈寄託放在佛寺的志工事務上,不像之前那樣一天要哭上好幾次;大妹從爸離開之後變得非常用功,超過我覺得一個國中生該有的認真程度,每天都唸書唸到比我晚睡比我早起,我叫她好好顧自己的身體,她心情不好的話,會回我嘴,說爸爸以前就希望我們可以努力唸書,她不想辜負爸爸的期望,想考上大學,不要像我只是唸專科。

我非常喜歡雪梨的海港和友善的人民,只是雪梨的食物沒有那麼好吃,號稱綜合世界各國特色料理都不便宜,感覺是把百貨公司的美食街放大到整個城市,而且整個城市根本沒有很大。到了墨爾本,情況似乎變得更差,我和我表姐在飛機上就一直討論,雪梨至少還有雪梨歌劇院和雪梨大橋,但是墨爾本有什麼?問表哥他只是說,到澳洲只去雪梨好像太可惜了,所以想順便去墨爾本。結果我們一行四人根本沒有人知道墨爾本哪裡好玩。

有時候我想自己到處晃晃,我想自己走可以發現更多東西,但表哥說在國外女生自己一個人太危險了,至少要我和表姐兩個人行動。我只好利用晚上到外面打電話回台灣的機會,自己偷溜到街上亂走,反正墨爾本市區走一圈也不到一小時,我不怕會迷路。我出去找唱片行、找書店,很想練習英語,但唸應用外語這兩年我很不用功,到澳洲才發現自己英文實在很爛,幾乎只能回答yes或no。有一次面對中國城的店員我還沒開口對方就和我說中文,雖然方便多了,我卻想著回台灣之後一定要好好去地球村上課。我喜歡在街頭漫步,因為可以思考很多問題,也許能看到我嚮往很久的東西,或是印證在電視書本曾經學到的知識,能有一些奇遇。

例如歌劇院。第一眼看到歌劇院的時候,可能是因為角度不對,我覺得有點失望,沒有我預期的壯觀,貝殼屋頂也不是真的潔白亮麗,而有些泛黃。後來幾次經過,是覺得好看了些,但總不像電視上看到跨年時刻的煙火場景那樣夢幻。在我們跟團參觀藍山國家公園回程那個晚上,搭著郵輪從雪梨西郊回港口時,表哥和表姐在船艙中聊天聊得很高興,我一個人站在風不小的甲板上發呆。某個河灣過去,夜色中打著燈光的雪梨歌劇院很忽然出現在我眼前,當下,順著直覺的當下,我脫口說出:「啊,歌劇院。」好像碰到換了全新造型久未謀面的朋友的那種驚豔。我終於瞭解為什麼幾乎所有人一聽到雪梨,心中馬上就會浮現歌劇院的影像。

如果現在,在澳洲,遇見我爸,我大概也會像這樣,愣一下說:「啊,爸爸。」不會有那種充滿鼻涕眼淚重逢的場景。嗯,也許會有一點,但我想我更多會表現像我爸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一樣。有什麼不一樣呢?爸還在的時候,我和他互動很少,如果沒有什麼重要事,我們一天交談不會超過三句話。比起爸剛過世時候的難過,現在我甚至可以假裝他只是去大陸出一輩子的差,除了夏天我們不再去花蓮,除了少了一個人在身邊嘮叨,死去的父親,和沒有死去但一輩子無法再見面的父親,有什麼不一樣呢?

到雪梨的第四天,我在日記最後寫著,也許爸現在也在澳洲,也在雪梨,只是世界太大人太多我們見不到面。爸應該會住在北雪梨安靜的住宅區裡頭,距離雪梨大橋的盡頭不很遠,那些漂亮的房子都安靜到像模型一樣。我走在表哥表姊的後面,開始想像爸正住在其中一棟房子裡,街道忽然變得鮮活了起來,一間房間會是爸放滿天下雜誌和小說的書房,有個櫃子會放爸的運動衣物和慢跑鞋。也許就在我們走過轉角之後,爸會出門跑步,朝我們行進的反方向,連擦身都稱不上的錯過。

表哥一直說想看我的日記,但日記本來就不是寫給別人看的,更何況我的日記也沒有寫什麼特別的事,例如:「表姐瘋了,居然湊熱鬧穿著絲襪在邦迪海灘下水,就和那些在大冷天還熱衷衝浪的人一樣。但是看著看著,我也好想感受看看赤腳踏入澳洲海水的感覺,所以我脫了鞋襪走入海中,海水沒有看起來那麼冰,一波一波,我凝視著浪潮退去殘留在我腳上的沙粒,好像很久以前也曾經做過這樣的事。」他看了一定會笑我為什麼要寫這些瑣事。只是當日記形成習慣,不寫似乎意味著失去,我就不敢不寫。

墨爾本入夜後的街道很單調空蕩,我一口氣從威廉街走到史旺斯頓街,除了零星的路人和便利商店,其他什麼都沒有,很難讓人相信這是澳洲第二大的城市,表姐在這裡已經說了無數次的無聊。但適應氣溫後,我反而有點喜歡這種什麼都沒有的感覺,比起什麼都有更多了些期待感,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期待些什麼。

民宿借來的旅遊書上寫著墨爾本有個很有名的賭場,但是我根本未成年,想都不用想進去。在雪梨的時候,有一天我們的行程是跟當地英文旅行團去獵人谷品酒,結果因為澳洲法律禁止未滿十八歲的青少年喝酒,我半滴酒都沒喝到,除了觀賞和想像中差距很大的酒莊風景,品嚐零星出現的巧克力與起司,大部分時間我都閒閒沒事在一旁放空。後來我發現我根本想錯了,我腦海中的酒莊風光其實是歐洲莊園。有個酒莊的工作人員問我們從哪裡來,我們回答台灣後,他居然說可以來澳洲看看這世界也不錯。表姊很直接跟我說屁啦,台灣也沒那麼落後好不好。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台灣有哪些地方比澳洲好,想了很久都想不到幾個,澳洲的城市比較乾淨整潔,路上見到的學生好像也比較快樂,海岸的美也是無懈可擊。除了夜市小吃以及物價便宜,台灣和澳洲根本比都沒得比。 

在墨爾本的最後一天,我們跟中文團參觀墨爾本西南方的大洋路,一大早我就一直流鼻水,頭也昏昏沉沉,聽表哥說大洋路的風會很大天氣更冷,但錢已經付了不去可惜。我穿上很多件衣服,圍了圍巾,上了車還好,一路睡到目的地已經中午。我沒有什麼力氣,郊區的餐廳食物份量很多但不算美味,我感覺自己病得很重吃不太下。表哥倒是食慾很好點了一個牛排漢堡,配上一大碗公的蕃茄蔬菜湯。他湯只喝半碗,剩下的留給我,說喝些熱湯身體會好一些,我喝完的確多了點精神,但還是想趕快回車上睡覺。

幸運的是,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坐車,不需要花費體力,行程只在十二門徒岩停留最久,看被海浪侵蝕造型各異的岩石群,搭上直昇機俯瞰,我怎麼數就是沒辦法數到十二,不是太多就是太少,氣溫隨著一日的進展愈來愈低,聽到導遊說今天的行程結束要大家上車,我有一種得救的解脫感。

車子剛發動要開回市區的那瞬間,我想起什麼,回頭望向海岸的岩石群,那個角度的澳洲海岸和台灣東部很相似。我感到一股疲累將我包圍,我不知道那是因為感冒還是因為旅行即將結束的傷感,車上廣播從新聞轉成音樂頻道,輕輕柔柔放起了鋼琴曲。在半夢半醒間聽見鋼琴演奏曲,我忽然以為窗外的大洋路就是花蓮的海岸線,一切都那麼剛好,暑假、旅行、以及坐在我身邊的表哥,以為已經離我們很遠的父親在某些時刻變得好近,近到讓我幾乎無法體認自己身在澳洲的現實,彷彿父親就坐在駕駛座上帶領我們前進。我睜開眼,天空已經黑了,氣溫變得更低更冷,提醒我這裡不是有著燠熱氣候的花蓮夏天。我從來沒有告訴別人的是,在那個時刻我確實看到坐在我身邊的表哥,不斷擦拭從眼角冒出的眼淚,直到那首鋼琴曲結束為止,在墨爾本尚未結束的寒冷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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